王阳明《传习录》卷上2 格物无分动静

  ·格物无分动静·

  陆澄·录

  陆澄,字原静,又字清伯,湖之归安人(今浙江吴兴)。进士。官至刑部主事。王阳明曾经叹曰:“曰仁(徐爱)殁,吾道益孤,至望原静者不浅”。他的第一位学生徐爱英年早逝后,即将弘扬心学的期望寄托于陆澄。黄宗羲对他所记的先生语录也给予了很高的评价。可见陆澄对阳明学说理解的程度。详见《明儒学案》卷十四。

  【原文】

  陆澄问:“主一之功,如读书则一心在读书上,接客则一心在接客上,可以为主一乎?”

  先生曰:“好色则一心在好色上,好货则一心在好货上,可以为主一乎?是所谓逐物,非主一也。主一是专主一个天理。”

  【译文】

  陆澄问:“什么才算是主一的功夫?比如,读书就一心在读书上用功夫,接客就一心在接客上用功夫,这能否称为主一呢?”

  先生答说:“迷恋美色就一心在美色上用功夫,贪爱财物就一心在财物上用功夫,这能称主一吗?这只叫逐物,不叫主一。主一,就是一心只在天理上。”

  〔评析〕

  人心迷乱,心有千算,百千欲念之中,没有一分一秒的澄默静虑,没有一份真正的主一。圣人则不同,人有千算,天有一算,分分秒秒、事事物物,一心只在天理上,这才是真正的“主一”,这种“主一”,就是“圣算”。

  【原文】

  问立志。

  先生曰:“只念念要存天理,即是立志。能不忘乎此,久则自然心中凝聚,犹道家所谓‘结圣胎’也。此天理之念常存,驯至于美大圣神,亦只从此一念存养扩充去耳。”

  “日间工夫觉纷扰,则静坐。觉懒看书,则且看书。是亦因病而药。”

  “处朋友,务相下则得益,相上则损。”

  【译文】

  陆澄问怎样立志。

  先生说:“所谓立志,就是念念不忘存天理。若时刻不忘存天理,日子一久,心自然会在天理上凝聚,这就象道家所说的‘结圣胎’。天理意念常存,能慢慢达到孟子讲的美、大、圣、神境界,并且也只能从这一意念存养扩充延伸。”

  “如果白天做功夫觉得烦燥不安,那么就静坐。如果不想看书,必须去看书,这也是对症下药,也是一种方法。”

  “与朋友相交,彼此谦让,就会受益;彼此攀比,只能受损。”

  〔评析〕

  男儿有志,志在天下事。只有以天下事为志,才是真正的立志。志于心中立,心在理中存,心不离天理,其志大、其心旷,其意坚,其愿必成。这就是圣人之立志,圣人之“立”不离圣算,圣人之志不离天理。

  【原文】

  孟源有自是好名之病,先生屡责之。一日,警责方已,一友自陈日来工夫请正。源从旁曰:“此方是寻着源旧时家当。”

  先生曰:“尔病又发。”

  源色变,议拟欲有所辨。先生曰:“尔病又发。”因喻之曰:“此是汝一生大病根。譬如方丈地内,种此一大树,雨露之滋,土脉之力,只滋养得这个大根。四傍纵要种些嘉谷,上面被此树树叶遮覆,下面被此树根盘结,如何生长得成?须用伐去此树,纤根勿留,方可种植嘉种。不然,任汝耕耘培壅,只是滋养得此根。”

  【译文】

  孟源自以为是、贪求虚名的毛病屡屡不改,因而受到老师的多次评批。一天,先生刚刚教训了他,有位朋友谈了他近来的功夫,请先生指正。孟源却在一旁说:“这正好找到了我过去的家当。”

  先生说:“你的老毛病又犯了。”

  孟源闹了个大红脸,正想为自己辨解。先生说:“你的老毛病又犯了。”接着开导他:“这正是你人生中最大的缺点。打个比方吧。在一块一丈见方的地里种一棵大树,雨露的滋润,土地的肥沃,只能对这棵树的根供给营养。若在树的周围栽种一些优良的谷物,可上有树叶遮住阳光,下被树根盘结,缺乏营养,它又怎能生长成熟?所以只有砍掉这棵树,连须根也不留,才能种植优良谷物。否则,任你如何耕耘栽培,也只是滋养大树的根。”

  〔评析〕

  《礼记·曲礼上》中说:“傲不可长,欲不可从,志不可满,乐不可极。”这就是教人要时时注意自身的修养,如果放纵自身,甚至骄傲、狂妄、过分追求享乐,势将导致学业的滞废,事业的失败。所以,圣人时时修君子之德,修正自身,端正身心,完善人格,然后方为君子,方为圣人。

  【原文】

  问:“后世着述之多,恐亦有乱正学。”

  先生曰:“人心天理浑然。圣贤笔之书,如写真传神,不过示人以形状大略,使之因此而讨求其真耳。其精神意气,言笑动止,固有所不能传也。后世着述,是又将圣人所画摹仿誊写,而妄自分析加增以逞其技,其失真愈远矣。”

  【译文】

  陆澄说:“世上着述纷繁,大概只会破坏孔孟圣学吧!”

  先生说:“人心天理俨然一体。圣人把它着成书,仿佛写真传神,只是告诉人们一个总的轮廓,使人们依据轮廓而进一步探求真谛。圣人的精神气质,言谈举止,本来是不能言传的。世上的诸多着作,只是将圣人所画的轮廓再摹仿誊写一次,并妄自解析,添枝加叶,借以炫耀才华,与圣人的真精神背道而驰。”

  〔评析〕

  《荀子·劝学》中说:“不攀登高山,不明白上天的高远;不走近深涧,不知道地层的深厚;不听听唐尧虞舜们留下的言论,不懂得学问的渊博。干国和越国、夷族和貉族的婴儿,生下来时哭声是相同的,长大后习俗却不同了,教化使他们这样的啊。”荀子在这里强调的就是先贤们留下的言论对后世的影响,圣人的着述是记录这些言论的,所以,为人必须精于学问,注重教化,独善其身,净化社会,继承祖辈的文化传统。

  【原文】

  问:“圣人应变不穷,莫亦是预先讲求否?”

  先生曰:“如何讲求得许多?圣人之心如明镜,只是一个明,则随感而应,无物不照。未有已往之形尚在,未照之形先具者。若后世所讲,欲是如此,是以与圣人之学大背。周公制礼作乐以文天下,皆圣人所能为,尧、舜何不尽为之而待于周公?孔子删述六经以诏万世,亦圣人所能为,周公何不先为之而有待于孔子?是知圣人遇此时,方有此事。只怕镜不明,不怕物来不能照。讲求事变,亦是照时事,然学者却须先有个明的工夫。学者惟患此心之未能明,不患事变之不能尽。”

  【译文】

  陆澄问:“圣人能应变无穷,莫非事先研究谋划过。”

  先生说:“圣人哪有精力顾及许多?圣人的心犹如明镜,由于这个明,使它感而必应,无物不照。过去所照物影已不复存在,未照的不可能预先具备。若如后人所说的那样,圣人对什么都事先研究过了,这与圣人的学说大相背离了。周公旦制礼作乐惠及天下,是圣人所能做到的,为什么尧舜不全部做了而非要等到周公呢?孔子修订六经教育万世,也是圣人所能做到的,为什么周公不先做了而非要等到孔子呢?可见,所谓圣人的光辉事业,乃是碰到特定的历史条件才有的。只怕镜子不明亮,不怕有物不能照。学者研究时事变化,与镜子照物的道理是相同的,但学者须有一个‘明’的功夫。对于学者来说,不怕不能穷究事物的变化,只怕己心不能明。”

  〔评析〕

  《商君书·更法第一》中说:“上代人治理方法有异同,要后代人效法哪个?各代帝王的礼制也不一样,要后代人遵循哪个?伏羲、神农时代只教育不诛杀,黄帝、尧、舜时代只诛杀而不谴责。到了文王、武王时代,各自都是依据当时的形势而立法,根据实际需要去制定礼仪。……治理天下不是一种方法,有利于国家就不必仿效古人。”这是秦孝公与大臣商讨变法时,商鞅针对甘龙、杜挚主张法古,反对变法的言论而阐发的一番议论。他反对用死人去约束活人,强调应变和变革。圣人的应变建立在“察时、明德”上,这个“明”和“察”的工夫,正是“圣算”的工夫。

  【原文】

  曰:“然则所谓‘冲漠无朕,而万象森然已具’者,其言何如?”

  曰:“是说本自好,只不善看,亦便有病痛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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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HE 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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