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阳明《传习录》卷下17 良知是造化的精灵

  ·良知是造化的精灵·

  黄省曾·录

  黄省曾,字勉之,号五岳,苏州人、着有《会稽问道录》十卷,此篇可能录自《问录》。王阳明在浙江讲学时(1522——1527年),黄曾求学于门下。见《明儒学案》卷二十五。

  【原文】

  黄勉之问:“‘无适也,无莫也,义之与比。’事事要如此否?”

  先生曰:“固是事事要如此,须是识得个头脑乃可。义即是良知,晓得良知是个头脑,方无执着。且如受人馈送,也有今日当受的,他日不当受的,也有今日不当受的,他日当受的。你若执着了今日当受的,便一切受去,执着了今日不当受的,便一切不受去,便是‘适’‘莫’,便不是良知的本体。如何唤得做义?”

  【译文】

  黄省曾(字勉之)问:“《论语》上说:‘无适也,无莫也,义之与此。’世间的每件事都要这样吗?”

  先生说:“当然,只是要有一个主宰才可。义,也就是良知,明白了良知是主宰,才不会拘泥固执。例如,接受别人的馈赠,有今天应该接受,而改天不该接受的情况,也有今天不该接受而改天应该接受的情况。你若固执地认为今天该接受的就统统接受,或者今天不该接受的就统统拒之门外,如此就是‘适’、‘莫’了,也就不是良知的本体,又岂能称作义呢?”

  〔评析〕

  古人道:“天道因则大,化则细。”意思是说,任其自然、顺乎人情去做,就能成其‘大’;任人所为、违反自然规律去做,所得者就微薄(细)。这就是天道。

  【原文】

  问:“‘思无邪’一言,如何便盖得三百篇之义?”

  先生曰:“岂特三百篇,六经只此一言便可该贯,以至穷古今天下圣贤的话,‘思无邪’一言也可该贯。此外更有何说?此是一了百当的功夫。”

  问“道心人心。”

  先生曰:“‘率性之谓道’,便是道心。但着些人的意思在,便是人心。道心本是无声无臭,故曰‘微’;依着人心行去,便有许多不安稳处,故曰‘惟危’。”

  问:“‘中人以下,不可以语上’,愚的人与之语上尚且不进,况不与之语可乎?”

  先生曰:“不是圣人终不与语。圣人的心忧不得人人都做圣人,只是人的资质不同,施教不可躐等。中人以下的人,便与他说性、说命,他也不省得,也须慢慢琢磨他起来。”

  【译文】

  有人问:“《诗经》三百篇的意思为什么用‘思无邪’这一句话就能概括清楚呢?”

  先生说:“何止《诗经》三百篇,整个六经用这句话都能概括贯通,甚至古往今来的一切圣贤的言论,一句‘思无邪’,也能概括贯通。另外,还有什么可讲的?这是一了百当的功夫。”

  有人就道心人心请教于先生。

  先生说:“‘率性之谓道’,就是道心。在其中若添加了一些人的欲望,就是人心。道心原本无声无臭,因此说是‘微’;按照人心去做,就有许多不安稳之处,因此说是‘惟危’。”

  有人问:“在《论语》上,孔子说:‘中人以下,不可以语上’,向愚蠢的人讲高深的学问,都不能使他们进步,若什么都不与他们讲,能行吗?”

  先生说:“并非圣人不给他们讲。圣人心中忧虑的是世人都不能做圣人,只是人的资质各不相同。所以施行教育时,不得不因人(材)施教,对于中等水平之下的人,即便和他讲性说命,他也不会理解,如此就需要慢慢去开导、启发他。”

  〔评析〕

  《荀子·劝学》中说:“怀着恶意发问的,不要告诉他;怀着恶意告诉的,不要追问他;怀着恶意讲说的,不要听取他;怀着争强的气势的,不要同他辩论。所以,持礼恭敬,然后才和他谈论道义的方向;言辞和顺,然后才和他谈论道义的条理;面色从容,然后才和他谈论道义的精义。”

  【原文】

  一友问:“读书不记得如何?”

  先生曰:“只要晓得,如何要记得?要晓得已是落第二义了。只要明得自家本体。若徒要记得,便不晓得;若徒要晓得,便明不得自家的本体。”

  问:“‘逝者如斯”是说自家心性活泼泼地否?”

  先生曰:“然。须要时时用致良知的功夫,方才活泼泼地,方才与比水一般。若须臾间断,便与天地不相似。此是学问极至处。圣人也只如此。”

  【译文】

  有位朋友问道:“读书而硬记不住,该怎么办呢?”

  先生说:“只要理解了,为什么非要记住?要知道理解已是次要的了,重要的是使自己的心本体光明。若仅求记住,就不能理解;若只求理解,就不能使自心的本体光明。”

  有人问:“《论语》中的‘逝者如斯’,是指自己心性本体活泼泼的吗?”

  先生说:“是的。必须每时每刻用致良知的功夫,才能活泼,才能和江水一样。若有片刻的间断,就与天地的生机活泼不相似了。这是做学问的关键。圣人也只能这样子。”

  〔评析〕

  大自然创造了人类,有耳可以听,如果不学习,那么听得见不如耳聋听不见;有眼睛可以看,如果不学习,那么看得见不如眼瞎看不见;有嘴可以说话,如果不学习,那么会说话不如哑巴说不出话;有心可以感知,如果不学习,那么有感知的心不如纯朴无知。由此可见,凡是学习,并不是为了给人增加点什么,而是教人可以通达天性。凡能保全天理(良知)而不毁坏它,这就是善于学习,就是圣人的学习方法。

  【原文】

  问:“志士仁人”章。

  先生曰:“只为世上人都把生身命子看得太重,不问当死不当死,定要宛转委曲保全,以此把天理却丢去了,忍心害理,何者不为。若违了天理,便与禽兽无异,便偷生在世上百千年,也不过做了千百年的禽兽。学者要于此等处看得明白。比干、龙逄,只为他看得分明,所以能成就得他的仁。”

  问:“叔孙武叔毁仲尼,大圣人如何犹不免于毁谤?”

  先生曰:“毁谤自外来的。虽圣人如何免得?人只贵于自修,若自己实实落落是个圣贤,纵然人都毁他,也说他不着。却若浮云掩日,如何损得日的光明?若自己是个像恭色庄、不坚不介的,纵然没一个人说他,他的恶慝终须一日发露。所以孟子说‘有求全之毁,有不虞之誉。’毁誉在外的,安能避得?只要自修何如尔。”

  【译文】

  有人就《论语》“志士仁人章”请教于先生。

  先生说:“只因世人将性命看得过重,也不问是否能死,一定要委曲地保全性命,因而丧失了天理。忍心伤害天理,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?若违背了天理,就与禽兽无异了。即便在世上苟且偷生成百上千年,也不过做了成百上千年的禽兽。作为学者,必须在这些地方看清楚。比干、龙逄,只因他们看得清楚,因此,他们能成就他们的仁。”

  有人问:“《论语》中有一段‘叔孙武叔毁仲尼’的记载,怎么连孔子这样的大圣人也免不了被人毁谤?”

  先生说:“毁谤是从外界来的,就是圣人也在所难免。人只应注重自身修养。若自己的的确确是一个圣贤,纵然世人都毁谤他,也不能说倒他,将他能怎么样?这就如同浮云遮日,如何能损坏太阳的光辉?若自己是个外貌恭敬庄重,内心而空虚无德的人,纵然无人说他坏话,他隐藏的恶终有一天会暴露无遗。因此,孟子说:‘有求全之毁,有不虞之誉。’毁誉来自外界,岂能躲避?只要能加强自身修养,外来的毁誉算得了什么?”

  〔评析〕

  圣人治理万物,不仅仅是保全他们的性命,根本的是保全他们的天赋人性。天赋的人性保全了,精神才能和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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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HE 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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